家出来观礼，有路祭的也作好准备，把祭礼方桌往必经路旁摆。
第二项奏乐，吹鼓手列队站在门前该站的位置，吹打起来。
第三项抬献饭，执事们两人一对，抬出三张八仙桌，每张桌子都围着白布桌裙。从后往前排，第一张桌子上摆着灵堂牌位，左右两边有童男童女。灵堂前的香炉蜡台一字排开，香炉里插着五根排列整齐燃烧着的高香，一对二斤重白色桐油蜡烛插在蜡台上熊熊地燃烧着。白色桌裙上别着个有奠字的精制花圈，香炉下斜压三张黄表纸。第二张桌子是四盘八碗带有萝卡雕花的精美建席。第三张桌子上面摆满于烟酒点心，是用来答谢沿途路祭的亲朋好友。
5第六章（5）
礼宾高喊第四项，孝子列队！连喊了三次未见动静，礼宾忙问李老板这是咋回事。李老板叫人快找半截文明，康老二从里院急死忙活地跑出来，跺着脚直拍脑门子，真是人多事杂，“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这么大的事咋能忘了呢，真是闹出天大的笑话了，迎魂没孝子。他回过头来埋怨李总拿也不提个醒，李老板也急得直跺脚，这真成了千古奇谈，谁见过设坛祭祀奠礼迎魂没孝子的，这事传出去还不叫人笑掉大牙，我这个西安第一红白喜事张罗承办人的老脸往哪儿放。这不是砸牌子吗？督军衙门的大场面都没出过麻烦，没想到小河沟子翻了船。虽说有一帮小伙计如铁蛋儿、狗娃子等可以充当孝子，但他们现在都有自己手上的差事，有的抬献桌，有的提香火笼子，一个萝卡一个窝，谁也腾不开，像机器上的螺丝钉一样，哪个也不敢卸。女孝子更是无法可想，现在炮都放了，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更可怕的是各大报社都派来记者，派出去打前站的人回来说，各大字号像东关南街的药材行，正街的绸缎庄，板坊的票号及鸡市拐、柿园坊、更衣坊等沿途各处的路祭桌子都摆出来了，小伙计手里提着鞭炮，只等迎魂队伍经过时放炮领赏呢，看来是箭在弦上，弓已拉满，不能不，现在唯一的指望，就是二姐的娘家白鹿原来人了。关中有句老话，“着急处就有个出奇处”。正在人们着急的时候，只听帧呐声声，由远而近，正是时候。李老板一听曲牌吹的是孔子哭颜回，不由大喜，想来一定是二姐娘家的侄儿侄女们前来吊孝，李老板过去吩咐礼宾说些行内通行套话，暂缓喝礼。
其实他们都想错了，下午小弟领着一帮穿白戴孝的儿女带上祭礼，套了牛车刚要出村，被一群不知真相的老乡党挡住了。他们说康家太不知礼数了，二姐死了，连个鬼都没来，看不起我们乡下人，他康家不仁咱也来个不义，今儿个不能去。乡亲们七嘴八舌乱嚷嚷拦住去路，小弟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清，众怒难犯只好作罢o那么来的能是谁呢？等一会见了面你就知道了。话说鼓乐声越听越大，一群白乎乎挤嚷嚷的大队人马，从景龙池北头上了坡向八家巷走来。队前是八跨五的吹鼓手（八个乐人，其中五人各拿着两件乐器），紧跟其后的是丈八高的白蛇钻天，跻纸两杆、碑楼两对、金山银山聚宝盆、纸人纸马纸轿车，再往后是三桌献饭，样样精制，特别是献饭上插的面人，那可是著名艺人冉老三的手艺儿，捏的是上桃园刘备、关羽、张飞、下桃园杨延景、焦赞、孟良，二十四孝中的王祥卧冰、安安送米、丁兰刻木事亲、黄香扇枕温余、董永卖身葬父、朱寿昌弃官寻母，个个生动传神，栩栩如生极有收藏价值。
如果能保存到今天，拿到佳士德拍卖会，准能拍个天价。
献饭桌后的孝子第一个是中年男子，一身重孝，六尺长的白布扎在头上，从脑后拖下几乎着地，白袍白裤，腰系麻带，足蹬芒鞋，手拉柳木丧棒，额上系着泪罩，左右两个大汉架着，号啕大哭。看的人指指点点，这不是八仙庵庙门外石匠铺的洪石匠吗？紧随其后的是其妻牛梅花，同样身穿重孝，弯着腰拄着丧棒，两个女宾搀着，一口一个娘哭得死去活来，看样子是动了真感，眼罩下鼻涕跑遍。再往后是一群孩子，有大有小，男娃是金蛋、银蛋、石头蛋，还有一个砖头蛋，最小的叫瓦渣片；女娃是小红、小黄、小兰、小白、小黑，都是这两口子的亲生儿女，楼梯台样共十个，个个穿白挂孝，肩上缝个红布条，一看就是孙子辈。这帮小家伙干哭没眼泪，有的觉着好玩，还偷着笑，拿小丧棒戳前头哥姐的屁股。
看官要问这洪石匠和牛梅花是何许人也，按年龄要比二姐大得多，为什么以晚辈身份行此大礼，听我从头慢慢给你说。
1第七章（1）
陕南有个天鼓寨，位于湖北、四川和陕西的交界处，可谓鸡叫听三省。这里出了事三个省都管，也都不管。
这里住着一群刀耕火种的男女，天高皇帝远，族长拥有最高权力，可以决定生杀，祖宗立下的规矩就是法律。族长定下几条乡规民约，约束着整个山寨乡民的行动。简直就是一个活脱脱的原始部落活化石。
全寨住着清一色牛姓人家，据说是李自成血洗河南时，从南阳逃过来的牛氏三兄弟，经过三百年生息繁衍。至今已有百十户。
寨子东头住着一户人家，当然也姓牛。男人去世早，留下两个女儿，女人守着几亩薄田带着女儿过日子。生大女儿那年是个暖冬，才过年还不到季节，院子的一株老梅树开了花，女儿生下来就叫梅花。人长得还算不错，只是脸上长了块黑记，有些大煞风景。
到了出嫁年龄，老太太因为没生儿子一心想给女儿找个倒插门的上门女婿，一来可以继承家业，让牛家坟里不断香火，二来自己年老了也能有个依靠。媒婆子领来不少青年后生，都没说成。这婚姻一谈就是十年，女儿从十六岁拖到二十六，已经成了老姑娘，牛老太太还是不松口。二女儿桂花也老大不小了，姐姐的事拖着定不下来，妹妹的事也不能办，这是祖宗留下的规矩，族i乏不话谁也不敢擅越雷池半步。
这一天媒婆子又从外寨子领来一个青年长工，说是愿意上门招赘。小伙子叫柱子，外乡人，三十岁左右，长得是人高马大，身强力壮，样样农活都拿得起放得下，做庄稼一把好手。牛老太太一见：面就看上了，全家三口人个个都十二分满意。男方也没啥意见，事就算顺利说成了。
过了几天媒婆子拿来一双鞋面布，算是放了定，女方也回送一条青布绣花裤腰带，婚事就算定下来了，只等着择日完婚。
11有了理想的丈夫，把个梅花高兴得走路都哼着小曲，唱着山歌。最高兴的还要算牛老太太了，多年的心愿终于实现了，没有臼62等，老牛家后继有人，坟上的香烟有了继续，百年之后也可以理直气壮地去见老头子，按族上的规矩，她也可以进祖坟了。牛家院子能添个大男人今后的日子就有了奔头。
挂花心想姐姐的事办了，自己就可以早些嫁人，二十过了就是老姑娘，再不抓紧，跟姐一样错过了站，事就难办了。正在全家人各有各的想法，也正当全家人沉醉在甜蜜未来的向往时，事生了变化。
媒婆子不请自来，手里拿着送过去的青布绣花裤带，面带难色地对牛老太太说：“事变卦了。”
大。老妇人闻如雷轰顶，当场晕厥过去，媒婆子又是掐人中，又仍是捶后背，等老妇人缓过气来，媒婆忙说“他婶，你先不着急嘛，事不是到了没法挽救的份上，我有个法子正要和你商量，请二位姑娘先出去。”
等梅花和桂花各自去了自己的房子，媒婆子把房门关上，神神这是牛家母女三人未料想到的，尤其是对老妇人和梅花打击最秘秘装模作样地爬到老妇人耳边小声说“人家柱子嫌咱姑娘脸上有块黑巴巴不好看，我想如果能把桂花给他，我看这事八成能行。”
媒婆子原以为得费一番口舌，没想到老妇人非常痛快地说：“柱子这娃我看上了，俺娘儿俩有缘，他想要桂花我作主就把桂花给他。话又说回来了，梅花咋办呀？再说先妹后姐，这不合祖上规矩，怕族长那里也难通过。”
媒婆子说“梅花的事包在我身上，只要桂花的事一办，出不了半年，我准给梅花寻个好主嫁出去，你就放心吧。”
老妇人说“那就拜托你了，到时我给你多加一斗苞谷。”
媒婆子说“你看你把话说得这么见外的，谢不谢我是小事，咱们老姊妹谁跟谁，只要能把咱娃安顿个好人家，才是正事。”又说：“族长那里你笨嘴拙舌的就不要去说了，明儿个你蒸上四个白面馍馍给我送来，我到族长家去说。咱今儿走到这一步，也是没有办法呢，凭我这能说会道的嘴和死磨硬泡的功夫，保你心想事成。”两人又商量了一阵子依计行事。
2第七章（2）
你别说媒婆子嘴上的功夫还是有一套，族长点头，事还真的办成了。只是有个条件，结婚时不能在祠堂里举行仪式，只能在祠堂外的广场上拜天地，而且族长也不主持婚礼，但给祠堂该送的香蜡纸表、腊肉和白面馍馍等供品一点都不能少，谢族长的一桌酒席也要按规格准时送到族长家里去。
老妇人拿出多少年一滴一点攒下的三个银元，先给柱子和挂花各做了一套新衣裳，剩下的钱由媒婆子张罗，热热闹闹地给柱子和桂花办喜事。
按照天鼓寨的风俗惯例，办事的前两天，全寨的所有青壮年在有经验的猎户带领下，有组织有分工地围猎一天作为对新人的贺礼，交给账房先生婚宴使用。祠堂后有一片小空地，盖着三间草房，屋内有现成的锅笼案灶，专供祠堂祭祀和寨民过红白喜事用。寨内有专门办这些事的一套人马班子。族里的账房先生，人称师爷，是班头，也是总指挥，兼司仪，是举足轻重的人物。是族长的参谋。
这次桂花和柱子的事多亏他从中调和采取了个折中变通方案，既把事办了，也不伤族长的尊严。
按规矩老妇人给账房先生交了一块银元和一头肥猪，其他的事就不用事主操心了。办事的前一天，寨民按人头计算，每人端一小碗白大米，交给账房先生，先生给他一根竹签子，第二天凭竹签子到祠堂前坐席。最有趣最与众不同的，要算是坐席的规矩了，广场中间放四张八仙桌，账房先生坐在特制的高椅子上，可以俯观全局。椅子旁栽一根竹竿，竹竿上挂着一个小铜锣。
第一声锣响，三十二个寨民鱼贯而人，按长幼男女人席。正襟危坐，不准动筷子。先生看着大家都坐整齐了，然后敲第二声锣口令，大家齐声高喊：第一句是感谢天地神灵。
第二句是感谢牛氏祖宗。
第三句是感谢族长，族长万岁，万岁，万万岁，最后给新人道喜。喊完一片肃静。专等第三声锣响开席，只要锣一响，大伙儿开始用饭，真像狼叼猪娃子，你争我夺好热闹，好壮观。
第四声锣一响，不管你吃到啥程度都得放下碗筷站起身来。
第五声锣响，按次序退席，又是鱼贯而出，井井有条，乱。
一丝不第六声锣响，执事上场，一人端盆一人执勺，把吃了一半的菜盘和留下的半碗米饭添满，只等锣声再响，下一批人席。周而复始，先长后幼，先男后女。最后一批是孩子，也不敲锣，让他们吃个盘光碗净。
账房先生敲锣是有讲究的，如果事主家劳力强，家底厚，就把第三声锣响开席与第四声停席时间拖得长一些，如果这家日子紧迫，就敲快些，多剩些饭菜，第二天酬谢执事，就不用再破费了c桂花和柱子的婚事总算办完了，唯一的缺憾是族长没出面主64婚，这是丢面子的事，但减少了许多麻烦和应酬。取而代之的是好说话的账房先生主婚，媒婆子坐在高背椅子上敲锣，给老妇人剩下很多饭菜，第二天谢执事居然没吃完，媒婆子小碗大盆地带回家。
别怪寨民们说：“母虎升了堂，大家道了殃。”柱子和桂花结婚后，小两口亲亲热热，甜甜蜜蜜，同下地同回家，形影不离。冷落在一旁的梅花更显得孤单，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让她心里想不通的是，蒸熟的鸭子咋就飞了。和自己订了婚的如意郎君，咋就变成了妹夫，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低头不见
o抬头见，柱子一口一个姐把人叫得好心酸。小两口出出进进，成双成对，她看在眼里从羡慕变成妒忌，日子长了就有些变态失常。开仍始注意妹妹的行，展到偷听妹妹的房，监视小两口的行动，小两口的一一行，她都非常敏感猜疑。
有一天她和妹妹还有柱子三个人一起在田里干活，中午娘来送饭。丈母娘爱女婿是中国人的传统习惯。老人单独给柱子碗里窝了一个荷包蛋，柱子心疼媳妇，自己舍不得吃，夹出来放到桂花碗里，桂花又拨到柱子碗里，小两口推来让去，最后一人一小口，谁都想让对方多吃点，那股亲热劲儿，把梅花看得脸上白一阵红一阵，又生气又嫉妒。老娘看着也有些尴尬，为了掩饰内心的不安，忙说：“柱子这几天干活太累了，得给他补一补身子。”
3第七章（3）
梅花说“听娘说话的意思，好像是我干活偷懒了，说话总得讲点良心，爸离开我们早，妹子又小，啥苦活累活不是我干。这些年我敬着老的，护着小的，妈把我一个姑娘家当小子使唤。”
老妇人觉着梅花说得很在理，知道自己把话说错了，赶紧改口说“柱子到咱家是客人，人生地不熟的，咱照顾他一下也在理不等老妇人把话说完，梅花又挑毛病。她说”柱子是客人，那之中。“
谁是主人？你们一家三口子，一个鼻孔出气，亲得像一个人似的，就多嫌我，哪一天把我这头牛用烦了，还不一脚踢出去。”说着委屈地哭起来，哭爹喊娘的，说自己命苦。
老妇人一听话又说错了，赶紧过来安慰，假装骂桂花“死女子太不知好歹了，都是你姐从小把你惯坏了，看我回去收拾你。梅花俺娃别哭了，谁敢撵我的宝贝女儿，老娘就跟他拼了，怪妈不对，一碗水没端平，都是妈的错，算了别哭了，娘给柱子吃鸡蛋，还不是想早些抱孙子。”
梅花一边用袖子擦眼泪一边说“吃个鸡蛋就能早生孩子！
“话说出来又觉得失口。虽然年岁不小了，但究竟还是个未出阁的黄花闺女，只觉得脸上烧，低下头不再说话了，使劲地干活，心里却在生闷气。
太阳落山了，梅花还在干活，也不收工。小两口催了几次，梅花也不搭理，手中的活也不停，小两口无奈只得在一旁等着。猛不防梅花把锄头往肩上一扛，掉转头就往回走，挂花紧随其后，左一个姐右一个姐，笑着脸赔不是。梅花也不搭理，回到家草草地洗了把脸，就回房睡了。先是娘后是桂花叫了几次都没出来，柱子觉得
没趣。
娘说：“别理她，你初来乍到不了解，她就是这牛脾气，好坏话不分。吃你们的饭，别往心里去，不信你看，明儿一早啥事都没了。
晚上天气闷热，梅花躺在炕上心烦意躁，净想些不）1顶心的事，越想越生气，越生气越睡不着，埋怨老天爷对她太不公平了，为啥偏偏要让她的脸上长个记呢，我牛梅花哪一样比不上桂花，不就是这一点小毛病吗，你柱子看不上我，我还看不起你呢，从头到脚黑不溜丢，一个粗胚子，有啥了不起。翻来覆去钻牛角，顶着一条思路想，越想越烦躁。到了后半夜，梅花感到全身燥热，胸闷气短，胃里有股酸水一阵阵往上翻，心口灼烫隐痛，口干舌燥，她起身去厨房喝凉水。
梅花在去厨房喝水路过妹妹卧室的窗下时，听见小两口正在说私房话。她站住不走了，只听见妹妹桂花说柱子说：“妈想抱孙子，我得加把劲。”
：“不行，才睡下办过一次了，昨又要来，看你多大的瘾，不要小命了。”“你胡说啥呢，你当怀娃娃就那么容易，像鸡下蛋，羊配种，想有就能有，结婚快半年了，除了我来月经，你哪天没办，娃在哪搭呢，不行。”
柱子说“那让我亲个嘴。”
桂花说：“也不行，谁叫你白天吃蒜呢，我嫌你嘴臭。另11动手动脚的，我有正经话要给你说。以后咱娘给你碗里窝鸡蛋，你悄悄吃了，不要推来让去的，看今儿个把姐气的。一家人何苦呢，闹得姐不像姐，妹不像妹的。”
柱子说：“我进你家门半年了，每天看着姐单人独己的，二十好几的人了，孤孤单单得实在可怜，整天价唉声叹气，闷闷不乐叫”人看了心疼。不知道妈咋想的，也不早给姐张罗个主儿。“桂花说”把话撵到这儿了，我想问你句话，你不许撒谎，得老实说，不然得罚你半个月不弄那事。“柱子说”你问，我誓不哄你，不过我说了实话你得让我过个瘾。
：“桂花说：“那就看你说不说实话了。”柱子说“我怕你把我的话套出来，该办事时来个不认账，我上你的当不是-回两回了。
：“咱各睡各的。”
佳花说：“不信就算了，
唱‘司。她桂花说”原先媒婆子给你说的俺姐，把订礼都过了，你为啥又变卦？
柱子说“我信我信，你问吧。”
4第七章（4）
67“柱子说”那是因为你长得好看。“
桂花说”这不是真话，你不老实。俺姐比我白，身材也比我长得好，只是脸上有个黑巴巴，她人耐看，看顺了就好了，其中一定还有别的过节。你不老实交代，刚才我答应的事就算完了。“
柱子说”先让我办事，办完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