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第四八章
高强回他,不想干了?
陆昂说,有点。
手机屏幕上,只是简简单单的两个字——“有点”。
已经很晚了,高强还在办公室。太阳穴隐约疼,他使劲压了压。当年,陆昂他们那一批新人刚到队里,他一眼就看中了陆昂。这小子凶,不爱说话,是块干卧底的好材料。
分配的时候他就安排陆昂出去了。当时有几个毒贩蠢蠢欲动,互相看不惯。他跟陆昂说,你去混混看。
这一出去,陆昂再没回来过。
陆昂入狱,高强去探望过一次。那时候陆昂头发剃得特别短,贴着头皮,凶神恶煞。在道上混了七八年,肩膀耷拉着往那儿一站,他身上就有股嚣张狠劲儿。
当年那一批年轻人到现在,要不负伤安置,要不无名牺牲,留在外面的已经很少,陆昂正是其中一个。
其实上次任务结束,高强就想让他回来,但张帆那边突然失去消息,他只能冒险安排陆昂去监狱接近殷杰,再从殷杰摸到他的发小罗坤。
陆昂一步步走到现在,很不容易。
尤其他用了自己的真实身份,相当于直接暴露在毒贩面前。
但凡哪个环节出错,就是疯狂报复。
那帮人下手狠着呢,每年牺牲在缉毒前线的战士非常多……
高强叹了一声,答应他:“等干完这一次,就安排你回来。”
陆昂说:“谢谢你,老高。”
“别谢太早。不到最后,永远没有结束。”
“知道。”
不知为什么,陆昂没有丁点睡意。也许是因为罗坤的信任,也许是因为任务可能要结束,也许是快要解脱。陆昂起来抽烟。院子里黑黢黢的,他将灯拉开。
晕暖瞬间将黑暗荡开。
陆昂坐在台阶上,坐在安安曾坐过的地方。他的腿长,只能半曲着。夜色静谧而安宁,他慢慢抽着烟。身后有脚步声过来。陆昂不看,也知道是谁。
安安弯下腰,直接从后面抱住陆昂。
陆昂回头,安安亲了亲他。
“怎么起来了?”陆昂握她的手。
“因为你不在。”安安声音里含着似醒未醒的惺忪,以及少女独有的绵软。
陆昂轻笑。他说:“我抽完烟就回去。”
“我等你。”自从段秀芳去世,安安似乎更加眷恋他。她迷迷糊糊将脑袋枕在陆昂肩上。
凉凉的风吹过来,陆昂将烟掐灭了。
他说:“快起来。”
“你背我。”安安抱着他,撒娇。
陆昂无可奈何地笑了。
双手绕过去,托住安安的腿弯,他轻轻松松站起身——
陆昂就这么背起了安安,又往上托了一托。
安安双手勾着他的脖子,将下巴搁在陆昂肩膀上。
陆昂的脊背平直且有力,隔着衣服,安安都能感受到他背上舒展开的坚韧肌肉,一条条,一块块。被他这样背着,安安特别安心。
凑到他的耳边,安安说:“陆昂,你真好。”
陆昂戳穿她的本质:“你就嘴甜!”
“喜欢你才嘴甜!”安安哼哼了一下,毫不知羞地问他,“陆昂,你喜不喜欢我?”——这种问题陆昂自然不会回答,从他嘴里不可能听到什么好听的。安安便又自言自语,笑眯眯的给自己脸上贴金:“陆昂,你是不是早就喜欢我了?”
陆昂背她进屋,“为什么?”他忽然问。
安安自信满满:“感觉。”
陆昂被她逗乐了,“整天胡思乱想!”他走进卧室,坐到床边,将安安放回床上。
安安还是从后面勾住他,腻在他的颈窝里。
窗外月色清亮如水,透过十字窗棂,照出一方恬静安稳。
安安轻声问他:“陆昂,你什么时候再去忙啊?”——罗坤找他,肯定没好事!安安今天在家担心了一整晚。
“还要两天。”陆昂如实告诉她。最近风声紧,罗坤为人谨慎,肯定会多加布置。
安安明显失落,她在后面腻着陆昂:“那你这两天陪我去报名和现场确认,好不好?”
“好。”
陆昂回身,吻住她。
*
看到报名的时间安排,安安不禁有些佩服陆昂了。
这段时间,陆昂一直在鼓励她继续读书。偏偏安安听不进去,她心甘情愿做个“井底之蛙”。陆昂没别的办法,索性带她去北京,让她亲自去看,让她自己确定心意。
这样折腾一圈回来,居然还能赶上高考报名的末尾两天。
陆昂的时间掐得太好了!
安安越发觉得这个男人神奇。
她满脸崇拜,问陆昂:“你怎么这么厉害?”
陆昂说:“因为你傻。”
安安也不跟他怄气,她兴致匆匆地去报名,这才发现要准备的东西很多。
安安算往届生,而且中间改过一次名字,所以手续挺麻烦的,需要多方材料证明,毕业的高中、街道办事处、派出所……她这一整天就忙碌这些,忙得不亦乐乎。
陆昂自然陪着她。
高中和街道办安安自然拉着陆昂一起进去,唯独到了派出所,安安犹豫:“陆昂,你在外面抽烟?”
陆昂没有多坚持。
等安安从户籍大厅办完材料出来,陆昂正坐在旁边的花坛里抽烟。
他身后是庄严肃穆的警徽。
警徽烫金,反射耀眼的光芒,悉数照在他短短的发根,照在他宽展的肩上。
像是有什么不一样。
安安怔怔看了一眼,目光与旁边的警察一对视,连忙拉着陆昂跑了。
陆昂被她拉着,忍俊不禁。
走了这几个地方,准备好所有的资料,已近傍晚,安安这才开始网上报名。他们没有电脑,只能去网吧。网吧里乌烟瘴气,有人打游戏,有人看黄片,还有人聊天聊得飞起,唯独他们对着电脑,郑重报名。
这是安安人生至关重要的一步,幸好有陆昂的陪伴。
一个一个空格认真填写完整,从头到尾确认两遍没有错误,安安点下提交。
这一刻,她忽然心神激荡、悸动,像是有什么在她胸腔里滚烫灼热的翻涌,安安回头,冲陆昂咧嘴傻笑。
安安这天夜里兴奋的睡不着,她靠在陆昂怀里,叽叽喳喳遥想未来。
陆昂,你说,我能不能考上?
陆昂,你说,我会不会出名?
陆昂,你说,我将来会不会很有钱?
……
实在傻得可爱。
暗夜里,陆昂悄悄弯起嘴角。
*
因为太过兴奋,安安到黎明才睡着。
陆昂生物钟一向准时,他不管什么时候,都是六点准时清醒。
安安睡着了,这间房子就彻底安静下来。在这样的寂静里,陆昂这天上午收到罗坤消息:“昂哥,等我今天的安排。”
按照罗坤谨慎的性格,最近风声那么紧,他要去缅甸,势必会提前安排。陆昂回他:“好。”
*
安安睡了个懒觉,吃完中饭,她马不停蹄的拉着陆昂去招生办现场确认。
安安觉得自己真的好傻,之前居然还担心陆昂会留她在北京。她如果留在北京,怎么报名,怎么现场确认啊?安安越发觉得自己可笑。
小县城里像她这样的往届生不算多,招生办的确认点队伍也不长。安安将自己的资料直接递过去。招生办老师拿起来,再次与她核对信息。
“陆安?”
“嗯。”
安安用力点头。
“身份证……”
“学籍……”
一栏一栏核对过去,老师视线往下,慢慢皱起眉:“只报一个学校?”报考艺校可以填多个志愿,一般人都会报2~3个,安安却只填了一个,那个陆昂带她去的学校,那个让她仰望的梦想。
没有犹豫,安安坦然点头:“对,就报一个。”
她自信又开朗,老师也被感染了,“祝你好运。——去拍个照片吧。”老师示意。
确认点需要现场采集照片,安安端坐在镜头前。
打得很碎的头发长了,被她团成花苞的样式,扎在脑后。
露出漂亮纤细的肩颈。
陆昂站在镜头后面,认真端详安安。
安安对着镜头,自信地微笑。
安安今天没有化妆,她脸上干干净净,拥有一种纯粹的美,眼眸灵动,五官明艳。
一笑起来,越发青葱,亦越发张扬。
陆昂背靠着墙,站在闪光灯后,注视着她。
许是心有灵犀,安安转眸,俏皮地冲他眨眨眼。
眼波流转,动人心魄,她却毫不自知。陆昂仍站在那儿,双手插袋看着安安。闪光灯咔嚓一声,瞬间宛如白昼。而她对着镜头,尽情绽放。
陆昂摸出手机。
——没有罗坤的消息。
他面无表情的揣回口袋。
*
从确认点出来,安安牵陆昂的手,她得意洋洋:“陆昂,我是不是很好看?”不用陆昂回答,安安摇头晃脑,继续给自己脸上贴金:“我肯定很好看,因为你一直盯着我看。”
陆昂没搭腔,安静地听她叽叽喳喳。一边走路,他一边看手机。
还是没有。
“有事?”安安有些失望。
陆昂不答,只转移话题:“你不是要买书的么?”
招生办旁边就是新华书店,安安文化课落下太多,如今重新捡起来,确实有点麻烦。她已经担心了很久,如今听陆昂这么一提,她瞬间忘了先前的事,火急火燎冲进书店,恨不得把所有参考书都抱回家。
陆昂摸出烟,交代安安:“你在这儿慢慢看,我去外面抽支烟。”
“嗯,去吧。”安安头也没抬。
陆昂走到书店外面,点了支烟。
四下飘散的烟雾里,陆昂神色慢慢肃穆。
已经下午,快要接近四点,罗坤那边依旧没有任何消息过来。一切太过平静,就会不对劲。
这是陆昂的直觉。
在丛林里厮杀久了的直觉,能够闻到血腥味,一种活得本能。
弹了弹烟灰,陆昂直接给罗坤打了个电话。
“坤子。”他淡淡道,“我一直等着呢,有什么要我提前准备的?”
罗坤笑道:“昂哥,我这边还有点事,忙完了找你。”
“行。”
陆昂挂掉电话。
天色有些暗下来了,他抿着唇,面容渐渐冷峻。
书店附近一向安静。这条街上要么是文具店、旧书摊,要么就是辅导班。各种各样的辅导班令人眼花缭乱,连锁的,私人的,语数外、绘画、跳舞、形体……陆昂慢慢眯起眼。
*
罗坤嘴角笑意转瞬即逝,他脸色沉沉的看向罗运华。
罗运华摊手:“坤子,这次我不跟你说,我让他跟你说。”罗运华使了个眼色,孙贺将之前那人带过来。那人畏畏缩缩站在一边,告诉罗坤:“照片上那个好像是……是星哥,原先在南边跟着齐爷的,后、后来齐爷被抓了……”
“确定?”罗坤阴鸷着问。
那人看了看照片,有些不安的挠挠头,说:“要不还是看一下人吧?”
“是啊,坤子,我们去试试陆昂的反应。”罗运华笑得意味深长,“老话说得好,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嘛,反正离得近……”他朝不远处的招生办努努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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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九章
天气阴沉沉的,可能要下雨。
路边行人脚步匆忙,新华书店里面却像个世外桃源,特别安静。一排排书柜分门别类,经济、旅游、人文……还有青春。
好几个学生下了课过来,各自拿一本,席地而坐,看得津津有味。
安安经过他们,走到最里面。最里面是各种各样的参考书,语文、数学、英语和综合。安安有自知之明,她不求多,就挑最经典的买。
一本本摞在手边,很快,堆得像小山一样。
抱起这些教材正要走,安安眼风往旁边扫了扫,她又停住。那儿是几本关于北京的书,安安过去,随便抽出一本翻了翻。
这一翻,她一口气往后看了十来页,连口袋里手机震动都没留心。
突然看到了涮羊肉,安安笑了,她扭头——
视线越过干净透明的落地窗,安安嘴角耷拉下来。
陆昂并不在书店外面。
这人说去抽烟,怎么去了这么久?
而且,抽着抽着,怎么人没了?
皱着一张脸,安安将书放回书架,她走出去。
路边,一辆黑色大众从远而近,缓缓驶过来,静悄悄停在旁边没动。
安安视线掠过去,没有看见陆昂,她又移开。安安眉心蹙得越发紧,她站在书店门口往两边张望。不偏不倚,陆昂正好从不远处过来。
天空阴沉,他的面容也格外冷硬,连带他的身影亦一并晦暗。
“陆昂,你去哪儿了?”安安上前,不安又埋怨。
看到安安,陆昂敛起眉眼间的冷厉,牵她的手,只随口道:“我去买了包烟。”
“那你也不说一下。”安安口中嘀嘀咕咕抱怨。不过,她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安安扯着陆昂回书店,不忘兴匆匆提议:“陆昂,晚上我们去吃涮羊肉吧,就我们在北京吃的那种……”
陆昂没动,“安安——”他喊她。
“星哥!”
陆昂正要说什么,蓦地,有人这样高喊了一句。
“……”
潮湿阴冷的空气有骤然微妙的静止。
陆昂慢慢抬起头。
指骨一瞬紧握住安安的手,他又缓缓松开。
“你不想吃啊……”安安哼哼了两句,察觉到陆昂的异样,她愣愣收住话,看向陆昂。陆昂却只盯着前面。
安安怔怔的,也转过去。
有个人站在路边,穿灰色外套,对着陆昂尴尬地搓了搓手:“星哥,真的是你啊……”
星哥?
安安脑袋有些发懵。
一直停在那儿的大众到这时才降下车窗,罗运华呲着一口烂牙,“走吧,星哥,有事跟你谈。”他特意提醒这个称谓。
安安还是懵,她呆呆转向陆昂。陆昂弯下腰,叮嘱安安:“你先回去。”
“一个都走不了哦,罗坤请你们一起过去。”罗运华拿手点了点陆昂,又指向安安。
陆昂面色淡淡的说:“她去了,可能坏事。”
“坏事?”罗运华意味深长地重复这两个字,还是笑,“坏谁的事?——小陆,你究竟在怕什么?”
罗运华一边笑,一边朝陆昂做了个开枪的手势。
安安后背忽然又爬出密密麻麻的冷汗。那些汗意激得她想要发抖、想要战栗。她死死咬住唇,才勉强忍住。她紧紧抓住陆昂的手。
陆昂垂眸。
他说:“没事。”
*
仍是那个牙医诊所。
诊所里面没有客人,卷帘门往下一拉,安安被留在外面,有两个人看着她。
陆昂则被一帮马仔带着往里。
走廊长且深,他的背影沉沉,他越走越远……安安紧盯着他,嘴唇颤了颤,再也克制不住的喊他:“陆昂!”
陆昂回头。
四目相对,他还是说:“别担心,没事。”
*
最里面的房间不大,顶上吊着一盏灯。电流不稳,灯光忽明忽暗,刺啦刺啦响。门开着,陆昂走进去,立刻有什么东西毫不客气地抵在他的腰上。
那是枪口独有的冰凉。
像是死神的召唤。
陆昂皱了皱眉,直视罗坤,不太高兴的质问:“坤子,今天你什么意思?”
罗坤坐在正前方的凳子上,拐杖搁在旁边,那条让他受到无数奚落和嘲讽的腿无力地搭在一边。他整个人陷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更添几分阴鸷与可怕。
罗运华走过去,坐下。他催促罗坤:“还犹豫什么?这人他妈的就是卧底!齐爷都被抓了、枪毙了,他凭什么好端端的在这儿?”
房间里是死一样的沉寂。
良久,罗坤终于开口:“昂哥,你是警察。”
昂哥,你是警察……
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陆昂轻笑。
那支黑洞洞的冰冷的枪就抵在他的腰间,死神就在上方冷冰冰盘旋,它似乎已经看到今天的美味,那是人间不可多得的美味,他坚韧、刚毅,他昂扬、凶狠,他是这世间最最珍贵的品质。
慢慢敛起笑意,陆昂从兜里摸出随身的东西,手机,清凉油,烟盒……一个、一个丢在桌上。
“查吧。”陆昂满不在乎。
瞥了瞥腰后的那支枪,陆昂说:“别指这儿。”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陆昂说:“指这儿,对着这儿打。”
“我是警察,今天我死。”陆昂手抬起来,指着罗运华,对罗坤说,“我不是,今天就他死。”
罗坤一言不发,脸色阴沉。
“敢么?”
陆昂看向罗运华。
“你查了我那么久,查到一个用过的名字,就说我是卧底——就问你敢么?”
陆昂睨着他,眉眼嚣张又冷。
“别扯这些!”这是罗运华最丢脸的地方,现在被陆昂一怼,他忍不住跳脚,“齐爷临死前可交代了不少东西,你怎么能安然无恙?你身上背那么多事,不到一年就从牢里出来,说你不是卧底都没人信!”
这才是陆昂最没法解释的地方。
陆昂是一个毒贩,一个在道上混了七八年的毒贩,警察怎么可能不去查他的底细?怎么可能抓了又放?
除非……他有别的身份。
沉默到这个时候,罗坤终于转头,吩咐后面的人:“去给殷杰打电话。”——殷杰在坐牢的时候认识了陆昂,后来又替他和罗坤牵线搭桥。
牢里的事才是关键。
陆昂抿着唇,面无表情。
*
安安在外面,一直死死盯着那道门。
好不容易门开了,有个马仔出来打电话。安安悄悄探头。隔着长长的走廊,却只能隐约看到一点陆昂的背影。
晕暗的灯摩挲着他的轮廓,将他变得模糊。
安安怔怔看着。
很快,那道门又关上,看不到了。安安还是傻傻站在那儿。
有人从诊所外面进来,经过安安,睨了睨她。这种目光很不舒服,安安撇开脸。余光里,来人的个子和陆昂差不多高,他穿黑色短袖和迷彩裤,两条胳膊耷拉在身侧,很壮,一块块肌肉鼓起来,像坚硬的铁疙瘩。
作者有话要说:这段特别想一口气写掉,结果这两天表弟结婚,全家出动帮忙,所以更少了~明天还有一天,要跪~
☆、第五十章
最里面的房间灯光依旧忽闪,电流刺啦刺啦乱响,门虚掩着,一屋子默契无声,就听马仔在走廊里打电话。
“殷杰,罗哥问到底怎么回事?”
“……”
“就昂……陆昂啊……”马仔最会见风使舵,立刻改口。
这些声音飘进来,整间房越发安静、亦越发压抑。这种压抑仿佛是有一道弦在慢慢上紧,又或者一颗子弹在缓缓上膛。
咔一声。
所有事件一触即发。
在这样的死寂里,罗运华目光始终盯在对面的陆昂身上。他试图从他脸上窥出某些端倪,比如害怕,比如胆怯,比如面对死亡的恐惧。
这可以叫他兴奋。
可是,罗运华失望了。陆昂没有多余的表情。他抿着唇,全程冷漠。
他站在那儿,肩膀微垂,和平常一样。
那支枪还死死抵在他的腰后。
只要扣动扳机,他必死无疑,但他并不在意。
罗运华最见不惯陆昂这样,他故意找茬:“小陆,是不是在想借口糊弄我们?”
陆昂冷冰冰睨他一眼。
撇了撇嘴角,罗运华志得意满。
走廊里面,“嗯嗯”两声,马仔挂掉电话,重新进来。他绕过陆昂,走到罗坤身边,凑近了汇报。这个马仔具体在说什么,罗运华听不到,他心里有点着急。
没有丁点动静,房间里仍一片死寂。
约莫过去两分钟,马仔直起身。
随着这个动作,整个房间的弦又微微绷紧一些,罗运华不由自主摈住呼吸,“怎么样?”他好奇打听。罗坤没搭腔,他只是坐在阴影里,一动不动打量陆昂。罗坤一向不喜欢太亮的地方,此时此刻,他身上没有光,只剩黑黢黢一道轮廓。让人根本看不到他在想什么,也让人猜不透他到底会说什么。
沉默了好一会儿,罗坤才开口:“昂哥,你救过殷杰?”
先前殷杰在电话里说,陆昂在牢里几乎不说话。无论休息、上工,他总是独来独往,见到殷杰那帮菜瓜挨揍,也不会多管闲事。他不理会任何人。直到一天夜里,殷杰被揍得太狠了,被一帮人揍到蜷在地上吐血,连裤子都被扒了,陆昂才淡淡说了一句:“还让不让人睡觉?”
号长正兴奋,他叫嚣,关你屁事。
陆昂一言不发从床边坐起来,他站直了,身上是月色的清晖……
再后来,殷杰不想死,就一门心思跟定他……
如今盯着陆昂,罗坤只问他:“昂哥,你救过殷杰?”
听到这句话,罗运华不禁恼火,这问的是什么?
陆昂却始终没有任何异样。
他淡淡的说:“不想救。吵到我了。”
说完,对着阴影底下的罗坤,陆昂扯着嘴角,笑了一下。
罗坤靠在凳子上,那条废腿隐隐约约开始疼。
那一年,他被几个混混堵在巷子里揍,是陆昂救了他。他要道谢,陆昂同样蛮不在乎的说,碍眼,被吵到了。
那个时候他是真的惨,要是没有陆昂,早被揍死了。
他一条腿残废,从小到大十几年受人欺负,唯独眼前这人当他是个人……
往事涌上心头,罗坤拧起眉,一时微微失神。
“坤子,今天到底怎么说?”陆昂直视他,一点点从心理借着过往施压。
深陷在阴影里,罗坤复又沉默。
罗运华急了:“别犹豫啊,他肯定是卧底、是公安!”罗运华端起长辈的架势,也在施压。
“公安?”
罗运华说完,门吱呀一声开了。有人走进来。来人很高很壮,瞬间将走廊里的光挡得严严实实。
“谁是公安?”他操着夹生的普通话,绕到陆昂前面。
听到这个声音,陆昂微微眯起眼,嘴角往下沉。
“你——?”视线一对,宋志也认出陆昂,他自言自语,“白爷最讨厌公安。”在屋里随便找个地方坐,宋志冷眼围观。
陆昂目光从他身上拂过,还是望向罗坤。
那边,罗运华急吼吼地继续向罗坤施压:“姓陆的这小子根本没法解释牢里的事,还犹豫什么?”他万分着急又恼火!
“你算什么东西,要我给你解释?”迅速抓着罗运华的心急,抓着罗运华和罗坤的不和,陆昂反击,但也不急不缓,“五叔,你一直在撺掇坤子,究竟是想除去我,还是故意挑拨,你自己最清楚。”
“我——!”
罗运华沉不住气,一激就上当,偏偏陆昂给的两个选项他都占了——他既想除去陆昂,又想挑拨他们两个的关系——罗运华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整个房间再度陷入一阵诡异寂静。
罗坤意味深长地转向罗运华,所有的人都看着罗运华,除了宋志——宋志在暗中观察陆昂,一双眼如鹰隼死死盯着。愣在众人的目光里,罗运华被陆昂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凶狠重复:“罗坤,你别被他骗了,他就是卧底!”
“呵。”陆昂轻笑,继续戳破他,“五叔,如果你觉得我是卧底,干嘛不自己动手?”他冷冰冰质疑。
旁边有马仔点头,对啊,他干嘛不自己动手?
罗运华一张老脸慢慢憋到通红。
为什么不自己动手呢?
说起来他有自己的小心思,他年纪大了,不想手上沾血,他只想借罗坤的手除掉陆昂。
这一瞬,整个房间有种难捱的尴尬,罗运华僵在那儿,陆昂勾起唇,满是讥讽。
“枪呢?枪呢!”罗运华实在受不了了,左顾右盼,开始到处找枪,像一场只给自己找回面子的滑稽戏。
房间里,已经有马仔憋不住偷着发笑。
对着这画风突变的闹剧,罗坤沉着脸,拄起拐杖起身。再打量陆昂一眼,他示意一个马仔,陆昂腰后的那支枪就被撤走了。罗坤一瘸一拐过来:“昂哥,今天对不住了。”
陡然生变,罗运华大惊:“罗坤,你今天不杀他,你后面有的后悔!”
罗坤没再理会这人,只说:“昂哥,这里面有误会,你别在意。”
“不会。”陆昂仍旧面无表情。他到这时,才开口解释:“齐爷出事我正好在外地,后来入狱是因为……”
“昂哥,你不用再说。这样我更过意不去。”罗坤笑着打断他。说话之间,他仍站在阴影底下,肩膀一高一低,叫人捕捉不到他说话时的表情。
“……”陆昂默了默,不动声色收住话。
罗坤已经提议:“昂哥,我让人送你们。”
“不用。”陆昂站在门口,淡淡道,“我走了。”视线依次掠过众人,与宋志一对,陆昂又面无表情移开。
*
诊所有个挂钟,秒针每走一格都会吧嗒一下。
吧嗒,吧嗒。
吧嗒,吧嗒。
时间不停往后,安安越心慌,寒意不住从她尾椎往上窜,冷汗涔涔。死死攥着手,她紧盯那道门。
她好像已经忘了别的事。
终于——
门开了,有人出来。
那身影高大又熟悉,带着他的沉稳气息。这一刻,嘴唇颤了颤,安安再也忍不住,立刻跑上前。
“陆昂!”她喊他。
“我没事。”简单说了一句,陆昂牵着她的手一言不发往外面走。
担心了这么久,直到此刻,安安一颗心才勉强往下落。她整个人克制不住轻微战栗,她只能用力握住陆昂的手。这条走廊长且深,有些幽静,能听到他们两个脚步声的回响。诊所的卷帘门拉到了半中央,安安已经能看到外面的路灯,应该是开始下雨了,她还能闻到空气里清新湿润的水汽。那些水汽扑面,真让她欢喜,安安从未如此爱过下雨!
她不由自主加快了脚步。
她只想尽快出去,尽快离开,再也不要回到这个鬼地方,忽然——
背后,有人操着蹩脚的中文喊:“等等。”
随着这两个字,安安一颗心瞬间重新提到了嗓子口,她回头——
才发现出声的正是先前打量过她的那个人。
那人块头很大,沿着走廊过来,浑身上下像铁疙瘩。
甚至比陆昂还要壮实许多。
陆昂亦转头。
不悦地皱起眉,他说:“还有什么事?”
宋志指着安安,告诉陆昂:“你能走,她不行。”
你能走,她不行……
对着这人又粗又壮的手指,安安霎时僵住。
“凭什么?”
陆昂慢慢冷下脸,仿若凶狠的野兽,一点点张开利爪。
宋志说:“我不管你们之间的事,你们既然和白爷做生意,我就得保证白爷安全。所以——”宋志睨了眼安安,“她不能走。”他说着,抽出腰间的刀子。
陆昂面色愈发冷峻。
就是这把刀子捅死了张帆,在他的面前,狠狠捅了张帆那么多刀,让他最后走得无比痛苦。
那些凛冽的风此时此刻仿佛还萦绕在陆昂身畔。
是张帆的血,是他的命!
紧紧抿起唇,陆昂盯着他。
如今刀尖向下,拨了拨陆昂左手手腕系的那根长命缕。
这是安安替陆昂系上去的。
系上了,就再没摘下来,连缅甸那次收身都没有。
“就是她吧。”
刀尖抵在陆昂手腕,宋志抬头,冲陆昂诡异一笑。
下一秒,宋志直接一刀下去!
安安“啊!”的尖叫出声——
安安大脑一片空白,她死死盯着陆昂的手。
那根五彩长命缕被刀子从中斩断,而刀尖,死死扎进陆昂的手臂!
瞬间,真的是瞬间,猩红的血顺着陆昂的手往下,一滴一滴,触目惊心。安安浑身止不住颤抖。陆昂已经反手掐住宋志,口吻淡淡:“找事啊?”
“她不走……”陆昂垂眸看了看安安,他轻笑,“她不走,我们都得完蛋。”
安安抬头。
两人牵着的手没有松开,陆昂只是握着她。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忙完婚礼,感觉比自己结婚都累,昨天断更了,今天给大家发红包吧^_^
后面还有一千多字没写对感觉,通通删掉了,明天再来。
依旧谢过所有金主和小天使,等我明天来一发读者名单(*╯3╰)
51、第五一章
走廊里是某种诡异的安静。
白炽的灯照下来,安安觉得这个世界白得晃眼。
铺天盖地的惨白死灰里,所有东西都失去颜色,唯独陆昂的血是红色的。
顺着他的手蜿蜒而下,一滴一滴,滴在他的脚边,滴在他的牛仔裤上,滴在那条被斩断的长命缕上。
整个世界陷入猩红。
外面在下雨,卷帘门半开,潮湿的水汽拼命涌进来,也掩盖不了这血腥味。
那是陆昂的血。
安安大脑钝钝的,彻底空白。
茫然氤氲的视野里,她看到宋志冷笑。那个魔鬼握着刀柄,刀尖朝她扬了一扬,肆无忌惮的说:“这人必须留下。”——留下安安,才可以牵制陆昂,才可以不用管他是不是卧底。宋志很清楚这一点。
尖锐而冷厉的刀尖上还有血。
随着他的动作,血腥味越发清晰,安安眼眶控制不住发热。
陆昂握紧她的手,支撑着她。
“她不走,我们就都得完蛋。”
目光拂过宋志,慢慢往后,从罗运华、罗坤以及那帮马仔脸上扫过去,陆昂一字一顿、冷冰冰重复。
罗坤沉着脸上前:“昂哥,你什么意思?”
“你提前报警了?”宋志面容愈发阴鸷。那把杀过人的刀在他的手上晃来,晃去。
晃得安安头晕。
陆昂冷笑:“我没那个本事,知道你们今天要这样对付我。”他抬了抬受伤的左手。
血没止住,还在往下滴。
陆昂垂下胳膊,垂在身侧。
面无表情的看了看安安,他说:“警察昨天找过她,我们一起去的公安局。”
半真半假的一句话,从他口中说出来,永远平静,淡然。
安安却陡然浑身发冷、发凉。
那种冷意啊,从她的脚底拼命往上,顺着她的血液,流遍她的全身各处,钻入她每一个细胞,渗进她的骨子里。她得死死咬住唇,才能克制住战栗。
“警察为什么找她?”罗坤睨安安。
安安低下头。
“问他。”陆昂朝罗运华抬了抬下巴。
罗运华一直置身事外,这会儿不服:“关我什么事?”
“她爸替人运货,在昭通被抓。——所以警察才找她。”陆昂直视罗运华。
在场所有人都知道罗运华那批货出了事,有人吃了十几个“糖丸”被抓……一瞬间,所有人都盯向罗运华,罗运华皱眉:“就是她爸?”打量了眼安安,他又看向陆昂:“谁知道你是不是骗人?”
“我怎么骗你?”陆昂面不改色。朝卷帘门外拂了拂,他漠然道:“说不定警察现在就蹲外面,准备抓你呢,正好把我们一起抓了。”这话听得众人神色一凛。罗坤警觉地朝马仔使了个眼色,马仔立刻出去打量。
“那你当时不说?”罗运华面色突变。
陆昂轻轻一笑:“我早提醒过你,带她来会坏事,你又不听。”
这是陆昂在新华书店门口说的话。
当时,陆昂面色淡淡的说,她去了,可能坏事,罗运华毫不在意,只以为陆昂在担心自己,没想到……他挖个坑在这里等着他!罗运华万分恼火,幸好马仔观望回来,摇了摇头。
整个诊所安静下来。
宋志倚着墙,手里晃着刀子,眼风扫向安安,蛮不在乎道:“既然她被警察盯上了,那就杀了她。”
安安狠狠僵住。
陆昂仍牵安安的手,他蹙眉:“你杀了她一走了之,我们怎么办?”他看向罗坤:“她以前跟过你,现在又跟我,还有——”陆昂顿了顿,掐住罗坤的弱点,不经意提醒:“她跟红倩关系也不错。”
罗坤站在阴影里一直没有表情,听到罗红倩的名字,他才拧眉:“昂哥,你什么打算?”
“坤子,我跟你提过,她看中一个培训班。我今天已经替她交了钱。”陆昂口吻不算好,“你们如果没意见,我明天就让她滚去昆明,永远别回来。”
明天……滚去昆明……永远别回来……
这几个字飘进耳蜗,在脑子里绕来绕去,安安怔怔就要抬头——
忽的,陆昂紧攥她的手!
他的指骨很硬。
安安轻轻颤了颤,她耷拉下脑袋。
有什么不一样了。
彻底不一样了。
她的面前是初遇时陆昂冷漠的脸,是陆昂受伤后稍弯的脊背,是陆昂每次离开时头也不回的身影,是他的寡言少语,是他不动声色的谎言,是今天那个人喊出他的另外一个名字……一幕幕直直扑入眼底,安安心痛到无以复加,她努力睁大眼。
温热的液体在她的眼眶里不停打转,她得睁到最大,才能忍住不掉。
“谁知道你是不是在骗人?”罗运华挑衅惯了。
陆昂还是那句话:“我没那个本事,知道你们今天这样怀疑我。”想起了什么,他示意罗坤:“她手机里有辅导班的信息。”
他既然敢这么说,肯定已经做好万全的准备。
安安想到了新华书店门口陆昂消失的那几分钟。那时,她问他,你去哪儿了。陆昂只说,去买了包烟。
可书店那条街上充斥着各种各样的辅导班和旧书摊,哪儿有卖烟的地方?
那么短短几分钟,他连退路都替她安排好。
他让这一切谎言顺理成章。
安安晕了一晕,依旧睁大眼。
那些泪模糊住她的眼球,她在努力克制。
她不能拖他的后腿。
陆昂现在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
她不能坏事。
安安用力咬住唇。
罗坤并没有看安安的手机。沉默很久,他说:“昂哥,你送她走吧。”
安安仍垂着眼,一动不动。
视野里,陆昂没有立刻离开,他只是弯下腰。用他被血模糊的手捡起地上断成两半的长命缕。
丝线已被血染红,一缕一缕黏在一起,再没有原来的模样。
他捡起来,收进牛仔裤口袋里。
鼻子酸的要命,安安还是死死咬住唇。
陆昂直起身,牵起她的手,一步一步离开。
那道卷帘门半拉着,安安终于抬起头。一团模糊里,她看到外面的路灯,她闻到清新的水汽。
安安反手握紧陆昂。
*
后面诊所里,宋志朝离开的人努努嘴,问罗坤:“你真信他?”
罗坤没说话,只是眸色沉沉盯着陆昂的背影。
*
诊所外面彻底天黑了。
雨丝一点点飘下来,陆昂牵着安安,两人一路无声。
忽然,安安说:“我去买点东西。”
陆昂停下来。
安安走进路边药房。再出来时,她手里提着一大袋东西。陆昂受了伤,但没法去医院。安安买了酒精棉球,买了碘酒,买了纱布。她把能看到的,都买了下来。
陆昂要接过去,安安摇摇头,固执地自己提。
她握住他完好的右手,任由陆昂牵着她回家。
门关上,安安打了一盆冷水,替他清洗伤口。
柔软的棉纱沁了水,将已经凝固的血迹一点点擦拭干净,将那道伤口完整露出来。
伤口很深。
那些血迅速将那盆水染红。
握着酒精棉球,安安低着头,脸盆里有什么滴下来。是浅浅的两道涟漪。
转过脸,安安揉了揉眼睛,继续给陆昂上药。
陆昂的左手搭在那儿,包扎上一圈又一圈的干净纱布。
安安端着盆,一边往外去倒水,一边说:“陆昂,我们吃涮羊肉吧。”——还是之前在书店门口的那个提议。
她忽然特别特别想吃,她想和陆昂一起吃。
陆昂“嗯”了一声,起身说:“走吧,下馆子。”
安安背对着他,固执坚持:“我们就在家吃,我去买菜,你别动。”
说完,安安就跑了出去。
一口气跑到门外,跑到陆昂看不见的地方,她才使劲揉眼睛。
*
入夜了,菜市场已经没有人,里面黑黢黢的一团。安安转而去超市,她挑了一些白菜和豆腐,还有肉卷。
陆昂喜欢吃肉。
冷冻柜里,有羊肉和牛肉。
她买了好多好多的肉卷。
一盒,两盒,三盒……都是陆昂爱吃的。
都是他爱吃的。
装了满满两大袋,安安沉默着提回家。她一路快走,立在门外,安安却停住了。对着冰凉凉的雨丝,她用力眨了眨眼,又努力挤出微笑。
安安这才推门进去,大声说:“陆昂,我回来了。”
又说:“好重,快来帮忙。”
陆昂刚洗过澡。他换了干净衣服,短发湿漉漉的。单手接过安安的两大袋东西,陆昂皱眉:“能吃得完吗?”
“我饿。”安安仰头,冲他笑着撒娇。见他自己洗过澡,安安不高兴,摆出小媳妇的架势教训他:“你手能沾水吗?为什么不等我回来,我帮你洗啊……”
她眼里明显有哭过的痕迹,红通通的,却努力装模作样,不想让他担心。
摸摸她的脸,陆昂说:“没那么麻烦。”
“我跟你怎么算麻烦?”安安越发不高兴。
陆昂就笑了,他随口说:“下次吧。”
“好!”安安认真记下来,红着眼说,“下次我帮你洗。”
说完这话,她低头脱掉外套,去厨房。
陆昂这儿冷锅冷灶,一次都没有做过饭。安安找到一个能用的电磁炉。她将炉子洗干净,热水烫过,再插上电源。热气腾腾里,安安眼睛还是发红。
她根本不敢直视陆昂,一点都不敢看。她怕视线一对,就要哭。
假装忙碌着,安安“呀”了一声,对陆昂说:“忘了买调料了,我出去一下。”
说着,她急匆匆往外走。
陆昂一下扯住她的胳膊。
安安回头——
她的双眼已经再度模糊。
那些泪掉下来。
全是她的心痛,是她的难受,是她无法言说的揪心。只为了面前这个男人。
“别哭。”陆昂替她擦眼泪。
“我不哭。”安安努力摇头。
*
这个晚上安安吃了好多好多的东西。
陆昂房间有个电视,从没用过。他们把电视搬到堂屋,然后煮上火锅,将那些菜和肉一起丢下去。
究竟看的什么电视呢,安安已经忘了,可能是新闻频道,也可能是无聊的电视剧,可安安一直在笑。她不仅笑,她更叽叽喳喳,陆昂,这个好吃,陆昂,那个也好吃,哎呀陆昂,这个好烫……
陆昂看向她,安安低下眼,仍弯起嘴角,努力微笑。
热气氤氲里,她笑起来特别的美。眼中含泪,却不得不忍着。
她答应他,不哭的。
她不能哭。
安安抬头,还是对陆昂笑。
*
这天夜里,安安又编了一条长命缕。之前那条被刀子斩断了,她就要再编一条新的。坐在灯下,安安眉目专注,五彩的丝线从她指间绕过,一点点编出她的祈祷。
她祈祷上苍,让她爱的这个男人能够长命百岁,让他能够平安归来。
她是那么的爱他,她是那么的喜欢他,爱到了骨子里,所以大慈大悲的菩萨啊,求求你了。
求求你替我照顾他。
满屋安静而宁谧,陆昂在旁边陪她。终于,安安摇了摇手里的长命缕,说:“好了。”
她起身,走到陆昂跟前。
陆昂左手手腕绑着纱布,安安想系到右手,陆昂却点点左手,他说:“就这儿。”
这个男人坚韧而顽强。
这个男人从不认输。
安安笑:“那我给你系松一些,好换药。”
“嗯。”
一圈又一圈的长命缕缠上去,缠在陆昂的左手,是她的相思,也是她的祈祷。
她没办法陪他了,就让这条长命缕陪着他,保佑着他。
直到他们再重逢的那一天。
陆昂坐着,安安站在他的面前。
两人的手轻轻握在一起。
夜啊,请你慢一些,再慢一些,给相爱的两个人多一些时间,多一丝眷恋,多一点缠绵。
安安俯下身,一如当初,她吻住陆昂……
……
陆昂买的是第二天早上九点出发去昆明的汽车票,卧铺。
大雨从昨天延续到了今日,天气阴沉沉的,密不透光。
陆昂送安安过去。
他们到汽车站已经八点半,坐在检票大厅,安安依偎在陆昂怀里,她一直握陆昂的手,死死握住。
没有任何语言,只需十指紧扣。
要交代的话,陆昂昨天已经说过许多遍。他给她的银.行卡是安全的,她到了昆明后该怎么做,还有,既然有新的身份,绝对不能再使用“安安”这个名字……所以,现在,此时此刻不再需要任何语言。
只需静静依靠彼此。
八点五十,广播通知检票。
安安僵了僵,她站起来,拿着票排队进站。陆昂给了点钱,一并进来。
时间争分夺秒在往后跑,它跑得那样快,快得令人不知所措。安安只能紧紧抓住陆昂。两人的手就没有分开过。
“昆明的,昆明的,昆明的快上车了。”司机在车门旁边扯着嗓门喊。
喧嚣拥挤的人潮里,陆昂和她最后告别。
终于,陆昂说:“安安,替我收好这个。”
陆昂到这时才展开钱夹。
他的钱夹里,有一张照片,他们在北京合拍的照片。
无垠而浪漫的夜空下,安安靠着陆昂的肩膀,微笑。
指腹慢慢摩挲过去,陆昂抽出照片,递给安安。
安安抬头:“这个……也不行吗?”
陆昂没答。
安安低头看向照片,与照片里的他四目相对。这时他唯一的影像。手颤了颤,安安小声嗫嚅:“陆昂,我们一起走吧。”
“陆昂,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吧。”她红着眼,抬头。
陆昂却只是说:“别担心我,快走吧。”
时间还剩三分钟了。
安安背着包上车。
陆昂站在车下,抬头,注视着她。
他站在那儿,个子高高的,肩膀宽宽的。垂在一侧的手腕上,还系着她连夜编的长命缕。
那些五彩丝线在风里飘呀飘,飘呀飘……
安安忽然再也忍不住,她直接跳下车,朝陆昂奔过去。她从未跑得这么快,她要跑赢时间,她太想他了,她怎么舍得离开?
“陆昂!”
“陆昂!”
陆昂一把抱住她。
亲吻。
缠绵的一个吻。
他低头,她仰面。
唇舌相接,骨血相融。
揪住他的衣服,安安已经带了哭腔:“陆昂,你什么时候来找我?”
陆昂说:“我结束了就来。”
“那我可以给你打电话吗?”安安祈求。
“不行。”
凝视着面前的男人,安安说:“陆昂,你记得我说的。如果你死了,我不会记得你。可是你没死,我就要和你在一起。”
“陆昂,不管你是瘸了瞎了还是怎么样,我都要和你在一起。”
“陆昂,记得来找我!”
少女的爱意炽热而烫心,烫的他好难受……陆昂郑重点头。
“好。”
还剩半分钟了,司机只对着安安催促,“那个昆明的!要走了,走了。”
安安垫起脚,亲了亲陆昂,她终跑上车。
陆昂站在窗户底下。
四目相对,车缓缓开了。安安使劲往后转,朝他挥手。她扒在车窗上,看他。哪怕再也看不到了,安安仍扒在那儿。陆昂给她的照片,她还牢牢揪在手里。
上铺那人动了动,怯生生探下脑袋,“安安。”那人喊她。
声音很熟,安安钝钝转过头,“计超?——你怎么会在?”她满脸疑惑。
计超挠挠头,说:“陆……姓陆的昨天打电话让我来的。”
“昨天什么时候?”安安要跳了起来。
“下午四五点吧……”
“他还说什么了?!”
“他还说……让我好好照顾你。”
“……”
安安忽然发了疯似的拍窗户。
“停车!”
“停车!”
“停车!”
可是,车越开越远。
滂沱大雨里,陆昂早就变成一道影子,再也看不见。
透明的窗户玻璃上,映出那张照片的背面。那背面是陆昂写下的一行字,苍劲而有力——
祝福你,我的安安。
安安仰面,嚎啕大哭。
深深的痛楚钻进心底,她真的好痛啊!
痛得她弯下腰,再喊不出丁点声音,她只能无声哭嚎……
……
陆昂一直站在原地。
手拢着火,他点了一支烟。
白色的烟在雨雾里氤氲、缭绕开,陆昂抽了一口,他慢慢抬起头。
冰凉的雨落下来,一点点润湿他的眼。
那天应该也在下雨,飘着牛毛一样的雨。
那一天,他从牢里出来。
那一天,他坐车来到了这里。
他走出汽车站,第一眼,看到一个特别漂亮的姑娘。
绵绵细雨里,她由远而近,黑色发梢打得很碎……
陆昂牙齿咬着烟,轻轻一笑。
那个时候,胖子说,昂哥,走吧,给你接风洗尘。
陆昂却忽然提议,去那边吃个早饭吧。
他随手一指,就是旁边的米干店,绿色的澜沧江啤酒棚子撑开,她徐徐经过……
烟呛入怀,呛得人真难受,陆昂又了笑一下。
白色大巴已经彻底离开,陆昂往那儿再看了一眼。
再也看不到了。
陆昂转身,离开。
他孤身走入这茫茫黑暗里,头也没回。
左手手腕上的长命缕,还有指间的烟,就这样陪着他,一直孤独的走下去。
直到他完成最后的任务。
他个子高高的,肩膀宽宽的,他手长腿长,脊背平直。
他就是陆昂。
这个世界总需要有人来肩负那些危险而光荣的使命,而陆昂,就是其中一员。
他无畏且勇敢,他平凡却又伟大。
……
街边的黑色大众车里,宋志觑了觑陆昂,问罗坤:“罗老板,这单生意还敢不敢做?”
他兴奋极了:“你要是不放心,正好找个机会试试你这个兄弟啊?”
……
作者有话要说:上章还有几个红包没送,,读者名单重出江湖啦~\(≧▽≦)/~谢谢各位金主和小天使
谢谢【小七、慢慢、宣伊、想吃芒果沙冰、清爽的夏天、薄荷猫、缺啥也薅別缺錢、22606746、?美好?、jsen雯、于小白、“.”、star-drift和弓长日丽】的打赏,谢谢。
52、第五二章
到昆明客运站已经是晚上。
车外华灯初上,凉爽、清新、湿润的空气扑面,带着一丝久违的甜味。这里没有下雨,没有阴郁,更没有危险重重的压抑与痛苦,让人有种恍若新生的错觉。
安安在车下站了约莫一分钟,她才朝出站口走去。
计超背着自己和安安的行李,紧紧跟着安安。他傻,一离开熟悉的县城就蒙圈,只能跟着安安。
这一晚,他们在火车站外找了个旅馆落脚。
不想浪费钱,仅开了一间房,反正他俩从小到大住惯了。计超打地铺,安安睡床。
月色渐渐朦胧,计超轻轻打着呼噜。
安安睁着眼,睡不着。
她眼睛很干很涩,涩得并不舒服,但只能睁着。因为一闭上眼,她就看到陆昂,看到他坐在台阶上抽烟,她走过去,从后面抱住他,跟他撒娇“陆昂,你背我”……安安拿出照片。
照片里她和他在一起。
照片背后是他留给她的话。
将照片贴在脸颊旁,安安慢慢阖眼。
第二天,安安留计超在旅馆,她独自去那个培训机构——那天她在新华书店挑书的时候,陆昂短短几分钟果真替她报了一个培训机构。这个机构号称艺考标杆,云集多少多少老师,还有明星亲自辅导。
他替她安排好退路。
安安搭公交过去,在前台报了名字,很快,有个三十多岁的女人过来,领安安进去。
“你是……陆安?”那女人对着资料确认。
安安点头。
“我姓叶,叶卫娟。”女人简单的自我介绍,递来早就准备好的一沓资料,她告诉安安,“这是北京那边的培训资料,你过去上课就行,有什么问题随时打我电话。”资料最上面夹着一张纸条,写着一串电话号码。
拿起资料,安安默了默,终于开口:“你认识陆昂吗?”她一天没说话了,如今陡然发声,声音很哑,仿佛声带被用力撕扯过。
对面,叶卫娟双手交握,淡然摇头:“不认识。”又问:“那人是谁?”
安安垂下头没再多问,将资料收进包里,她起身:“谢谢。”
“不客气。”
叶卫娟送安安离开后,她重新回去,上到三楼,走到最里面的房间,敲门进去。
“高队。”
她喊窗边穿夹克的男人。
高强回头。
叶卫娟走过去,示意底下:“就是这个丫头。”
底下,安安斜挎着包,没有立刻离开。她站在马路边,正在打量这座城市。
高强神色格外严肃。从前天下午到现在,他已经快有两天没有收到陆昂的消息。陆昂紧急安排这个丫头去北京,肯定是遇到了什么危险。
如此一想,高强表情越发凝重。
看了看楼下的安安,他终究不忍,转头交代叶卫娟:“你是女同志,以后多照看一些。”
“知道。”
安安和计超买了当晚的火车票,z字头的特快,离开昆明,前往北京。
听到要去北京,计超特别不安,可他什么都没问。因为安安让他不要问,也不要打听。
他最听安安的话了。
这天他们哪儿都没有去,就在火车站旁等着。晚上八点半,检票进站前,安安将手机关机。她取出sim卡,丢进站外的垃圾桶里。
这是陆昂反复叮嘱她的。
既然有了新的身份,就不要再和过去有牵扯。
她必须用新的名字过下去。
将手机揣回口袋,安安斜挎着包,走进站台,走向未知的将来。
火车徐徐离开昆明站,在刺目的光晕里,安安没忍住,又哭了一场。
旁若无人,嚎啕大哭。
哭过了,哭完了,她去车厢衔接处洗脸。
镜子里的她,很糟糕。
自从和陆昂在一起,安安就不怎么化妆了,她坦然沐浴阳光,她坦然享受雨露,她自由自在地折腾。可如今的她,颈带松松垮垮,头发乱糟糟的挂在脑袋后面,一双眼肿得像桃核。
很丑。
丑的要命,丑的她想死。
如果陆昂见到,肯定要嫌弃她“难看”。
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安安扯起嘴角,笑了一下。
她重新开始化妆。
再回去时,已经是掩饰极好的一张脸。
足够魅惑,足够漂亮。
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安安望着远处的黑暗,平静又漠然。
*
这列火车翻山越岭,由暗至明再入夜,直到天边出现微薄晨曦,他们终于到达目的地。
北京比上次来冷了不少。从火车上下来,纵然穿着厚厚的羽绒服,安安还是打了个冷战。北方的风冷冽如刀,安安抬头看着略微雾蒙的天,斜挎着包,往外走。
也许是因为和陆昂一起来过,对这座城市,她丝毫没有陌生感。走在人**中,挤在地铁里,她觉得无比踏实。
叶卫娟给的资料很详尽,培训机构在哪个地铁站下车,附近哪里租房便宜。安安只需要葫芦画瓢。
她和计超迅速合租下一个单间。
安安将两个人的合照贴在床头,贴在她一睁眼,就能看见的地方。
陆昂给过安安一张银.行卡,他告诉安安这是安全并且干净的,可安安没动。她和计超有积蓄,更有手有脚。计超在附近餐馆打工,他手脚勤快,人又憨傻,老板最喜欢这种。安安白天在培训班上课,晚上则去酒吧唱歌。
她到北京的第一天,就在酒吧找到兼职——她和陆昂散步经过的那个酒吧。
她怕陆昂到了北京找不到她,所以,安安所有一切都和他有关。
那天,安安推门进去时,里面没正式营业,她在门口站了两秒。
打扫卫生的服务员上前,问她:“有什么需要?”
安安说:“应征驻唱。”
“我们这边不缺人。”服务员客气回绝。
安安坚持:“能不能让我试试?”
服务员进去再出来,他身前是一个老板模样的人。
那人懒洋洋的,没睡醒。
他睨安安,再睨到安安那张脸,他问:“打算唱什么。”
安安回他,你怎么说。
那人满脸疑惑:“我怎么说?”
安安面无表情,告诉他:“邓丽君,《你怎么说》。”
“这么老的歌……”他走到吧台拿起一杯水,努努嘴,“试试吧。”
安安站在话筒前,还是没有多余的表情。直到她唱出第一句词,赵显平两指捏着一个玻璃杯,转过头来……
沈寂听到这事儿的时候,在电话那头乐不可支,“多稀罕啊,这么个老古董。”
赵显平纠正他:“可不是老古董啊,小姑娘嫩着呢。”
“多嫩啊?”沈寂明显不信。
“等你回来自己瞧吧。”
“行啊。”沈寂伸了个懒腰,“等回来就去你那儿,会会这个古董妹。”
沈寂自己都忘了这件事,见到赵显平喝完酒,才想起来有这么一个人。
他闲来无事,索性提议:“去瞧瞧呗。”
酒吧刚开始热闹,他无聊地打呵欠,抱怨。
等到一个人上台,沈寂陷在沙发里,忽然就安静了。
那人坐在高脚凳上,一条腿支在地上,深邃迷幻的灯光打下来,令她漂亮的眉眼抹上一层柔和。
话筒架随意支在她面前,她身后是现场伴奏的乐队。
她只专注唱歌,不说别的。
沈寂问赵显平:“叫什么名字啊?”
“无名氏。”赵显平摊手。
沈寂睨他:“没名字你也敢雇?”
“漂亮啊。”赵显平格外坦白。
沈寂转头看向台上的人,笑了笑,说:“是挺漂亮的,够劲。”
*
安安离开酒吧的时候,有人在门口搭讪:“哎,叫什么名字?”
戴上黑色羽绒服的帽子,安安走得头也不回。
走在深冬的寒夜里,安安双手插在口袋里,孤独地等着心底的那个人。
眼见着春节了,眼见着二月艺考了,他都没有出现。安安斟酌一番,给叶卫娟发了条拜年短信,她说“新年好”,对方也只中规中矩回复“新年好”,安安就再没联系她。
二月,站在考场上,老师说:“先依次介绍下自己。”
一排年轻人朝气蓬勃的沐浴在阳光底下。安安排在队尾。不过几个月,她的头发已经很长了,过了肩膀。她扎成马尾,束在脑后,露出干净、纯粹的五官。
除去每晚兼职唱歌,她已经很久没有开口说话了。
她尤其沉默,她总是独来独往。
可是,她并不怯场。
相反,安安落落大方,毫不羞怯。
前面一个一个介绍过去,并表演才艺,诗朗诵或者唱歌,有好有坏。轮到安安的时候,张了张唇,她说,我是陆安,陆地的陆,安然的安。
陆安,这个名字从这里开始,从这一刻起,正式陪伴着安安乘上了梦想的轮渡。
她走上了人生的另一段旅程。
光辉而耀眼。
宛如此时此刻,落在她脸上的夺目光芒。
有些人,注定成为巨星。
53五三章
北京的冬天依旧冷,这两天又下了雪,窗外白茫茫一片,幸亏寝室里有暖气。
姜佳婷贴墙而站,双肩微沉,腰杆笔挺,努力露出脖子。老师总说她含胸驼背,看上去畏畏缩缩不够大气。
祝雯则在床上敷面膜,双腿一上一下,抓紧时间练练腿型。
表演系的学生和其他学院其实差不多,平时要上课、排练、完成作业。如果有戏拍、要跟组就找学校请假。他们这一届,除了几个知名度高的从大一开始拍戏,其他人生活没有想象中的光鲜亮丽。
学校也不赞成太早出去拍戏。
如今成名之路愈发艰难。要么天赋过人,要么基本功扎实,要么运气爆棚,要么……就得有后台。
如今不算大的寝室内,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天。
姜佳婷在听时下娱乐新闻。听到那一个个大腕儿的名字,她忍不住感慨:“咱们什么时候才能大火特火啊?”
祝雯嘴巴快:“咱们寝室陆安最好命,你跟她一样不就行了?”
“我去哪儿找那么个超级高富帅?”姜佳婷捧着自己略肉的脸叹气。
走廊外有脚步声响,两人齐齐噤声。
一人开门进来。门开门阖,带进几道寒风。
长长的黑色羽绒服,直接罩到脚踝,头上戴着羽绒服帽。这种羽绒服难穿,在这人身上,却掩不住里面身材的高挑与纤瘦。
“陆安,你去教务处销完假了?”背后不能说人,姜佳婷赶紧转移话题。
摘掉帽子,进来的人说:“销了。”
祝雯举着右腿好奇:“怎么回来了,不用继续跟组?”想到先前那个话题,她酸溜溜道:“是不是沈公子舍不得你,让你早点回来?陆陆,你们今晚打算去哪儿潇洒?”
“我跟他没关系。”安安面无表情解释,“没我的戏就回来了,还要排期末作业。”——他们表演系的,期末需要排一场戏。
“那跟谁有关?”祝雯自问自答,轻笑,“总不会你那个送外卖的老乡吧?”
抬头看她一眼,安安没搭话。照例洗干净头发,吹干,补完妆,她离开寝室。
姜佳婷在后面喊:“又去兼职?”
安安“嗯”了一声,直接关门,下楼。
祝雯摇头:“都有了金主,要这么辛苦?”
姜佳婷对此很不同意:“沈寂那么花,谁知道对陆安几分真心?”
“真心有什么用?”祝雯大翻白眼,道出这一行的真理,“有资源、能火就够了!”想到什么又嘁笑,“还不是要讨好金主?又说什么没关系……既当又立啊……”
*
安安在赵显平的酒吧里驻唱,这一唱就是三年多。
酒吧和三年前一样,没变化。赵显平也没变化,依旧懒洋洋的,趴在吧台上喝水。他给人感觉就是每天睡不够,跟只猫似的。见到陆安,他忍不住感慨:“陆大**,你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不如别做了,我还能招个固定驻唱……”
她从大二下半学期开始接戏,以至于酒吧时常缺人。
一听这话,安安迅速捍卫领地:“我的工资早就按天结算。”
赵显平无话可说。
酒吧现在没客人,暖气开得足,她脱掉羽绒服外套,上台试音。
这三年,她从一开始的邓丽君、王菲、梁静茹情歌,一直唱到英文爵士、朋克,后来又自学法语。
乐队还没到,她如今清唱。
女人纯粹而慵懒的声音从话筒里出来的那一秒,酒吧内不由自主安静下来。
赵显平突然想到一桩事:“沈寂推荐你去唱片尾曲,你知道么?”
“嗯,随便他。”试音被打断,安安改成轻哼。
赵显平深吸一口气,扶额:“你对他就这个态度?”
“我对他哪儿不好了?”安安抬头。
背后真不能说人,说曹操曹操到,沈寂进来,明显不服:“陆大**,你什么时候给过我一个笑脸啊?”
安安冲他笑了一下。
脱掉羽绒服外套,她里面是黑色的修身毛衣,将身形勾勒得越发明显,头发随意扎起来,脖颈线条毕露,透着一股成熟女人的气息。
像是树梢可口的桃子熟了,水灵灵的,让人想要吮上一口。
沈寂默了默,走到吧台,要了一杯水。
台上的女人还在清唱。
他坐在那儿听。
其实一开始他真是不爽她。因为沈寂难得拉下脸,亲自去搭讪,头一回被人那样子无视……说出去丢脸啊!那天夜里,对着安安的背影足足两秒,沈寂“嘁”了一声,说:“什么玩意儿!”
偏偏那段时间他也是闲的,每天都来找她茬。
她一概不搭理。
沈寂自然更看不上她了,口出狂言:“你是表演系的啊,行!你信不信,我能压得你一辈子红不了!”
谁知她根本不在意,淡淡道:“我没想红。”
沈寂彻底没辙,他就不再来找茬了。
再遇到安安,是在一个片场,他去探女主角的班。那时她在剧组演一个三十八线开外的背景板,镜头都没几个。看到她,沈寂习惯性嗤笑:“你不是不想红么,跑来演什么戏啊?”
定定看他一眼,安安没开口,直接走掉了。那时她手里还端着剧组的盒饭。
沈寂忽然朝旁边的人发脾气。
好吧,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这回是犯贱了。
安安那个暑假全在横店跑龙套,九月回到北京,恰好一个电影剧组需要新鲜面孔的边缘少女,来学校试镜。
虽然只女三、女四号,但因为导演极其大牌,学校里面应征这个角色的人特别多。
安安去了,居然一下子面上。
用导演的话说,安安和其他人不同。
她身上有一股浑然天成的边缘少女危险气息。
光是面无表情站在聚光灯下,她整个人就散发着清冷又嚣张的气息,再加上形象分外契合,导演一眼看中。
——就是她刚刚结束拍摄的那部文艺片。
也是沈寂自己犯贱,得知安安在演那部戏,他有一回在饭局上遇到音乐制作人,顺嘴提了一句,“你们剧组那个新面孔嗓子不错。”
嗓子不错……
这四个字够意味深长的。
那些乱七八糟的绯闻就跟着似是而非传出来。
如今看着台上的安安,沈寂起身,说:“走吧,还没吃饭呢,我这个金主快饿死。”
安安直接回绝:“没时间。”
沈寂嘶了一声,不满道:“就是欠收拾!”
高脚凳上,安安顿了一顿,她缓缓抬起头。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实在没感觉,主要是在一个地方拿不准太久了——本来想在新阶段用陆安这个名字的,但是怕亲们阅读不习惯,犹豫了好久好久,最后还是保留了安安这个名字。以至于犹豫到我脑细胞光了。。。
ps,有亲问这篇文多长,其实这文我永远写的就是安安和昂哥的感情,他们圆满了,这文自然而然结束。在这里先给所有的亲们笔芯。感谢你们的追文,感谢有你们陪伴,这个过程很开心。
谢谢【想吃芒果沙冰、爱美男的土胖圆、彩虹尽头的鱼、小七、22606746、声声声声慢、半折光、sho、于小白】的打赏,谢谢各位土豪(*╯3╰)
54五四章
凭借那个边缘少女的角色,安安正式走入公众视线。
那个角色名字叫拾光。
镜头里,她的瞳仁乌黑,她的眉目分明。隔着屏幕,你能完整感受到她的情绪,嚣张、不安、孤僻。你能清楚看到她的伪装,面对这个世界的伪装。她的头发烫成大波浪,她的指甲通通染红,她的唇色更是张扬。
大荧幕上,她笑,她哭,她回眸。
一举一动浑然天成,一切太过自然。
这个角色仿佛是为她量身定做。
安安给拾光注入了魂魄。
片尾曲响起,依旧是安安的声音。
唱的是一段爱情故事,男人去了天国,女孩饱受折磨最后选择自尽。
我们终将相逢,我们终会重逢。
无论天堂,或是地狱。
漆黑的电影院,大灯骤然亮起。
许多女孩早就泪流满面,哭得不能自已。
安安刻意收敛住了嗓音里的慵懒和甜,她唱这首歌只用清冷,像是淡淡漂浮在上空不愿离去的灵魂,冷静诉说着这段悲欢离合。更添几分哀戚。
散场时,有人在讨论:“那个拾光是谁演的啊,真不错。”
“这歌也是她唱的呢。”
在大三下的春夏之交,安安就这样告别了三十八线开外的人肉背景板,拥有了人生中的第一个重要作品。
甚至将来,她还会被媒体封为惊艳了时光的拾光。
沈寂冲她得意扬眉:“陆大**,你是不是该感谢我?”他翻手机热评,念给安安听:“拾光和拾光相得益彰。”——那首歌也叫《拾光》。
安安困得要命,“唔,感谢你。”她随口应付一句,闭上眼,歪在沙发旁补眠。这几天安安和剧组飞去各地宣传,青岛、上海、苏州、杭州、广州……一路马不停蹄,好容易能有半天放松,居然在酒店又遇到这位!
真是阴魂不散啊。
“那你打算怎么谢我?”沈寂恬不知耻追问。
男人温热的气息扑面,安安睁开眼。
沈寂已经俯下身。他其实生的风流倜傥,不知招惹了多少莺莺燕燕,安安前两天还在网上看到他的新欢,一个小嫩模。
这会儿他凑得近,安安没有逃,也没有躲,只是说:“我有男朋友。”
“我也有女朋友,还有很多个。”沈寂格外无耻,“所以呢?”
“我要和他结婚。”
“我比他好。”沈寂一向自信心爆棚。
安安却笃定:“你比不上他。”
四目相对,沈寂问:“哪里比不上?”
安安说:“他是一个英雄。”
沈寂笑了:“陆**,你以为在演大话西游?你的心上人是个盖世英雄,会脚踏七彩祥云来娶你?”沈寂嘴巴一贯犯贱,随时随地开启冷嘲热讽模式:“这么多年他都没来找你,说不定早就变心,跟别人结婚;说不定他当你是个包袱,巴不得早就甩掉你;又或者……你的英雄——他已经死了。”沈寂有些恶毒的提醒安安。
安安有一秒的失神,然后依旧固执坚持:“他肯定是走不开,他肯定会来找我。”
沈寂无可奈何的摇头,他戳安安的脑袋:“自欺欺人!”
助理小米不知道沈寂在这儿,她毛毛躁躁闯进来,恰好见到这一幕。手扶着门,小米尴尬地僵了一僵,她问:“陆陆,中午想吃什么?”
——陆陆是如今大家对安安的昵称。
安安给出答案:“如果辉姐没盯着,就要酸辣粉。如果辉姐盯着……”安安顿时生无可恋,她说:“随便吧。”
小米比了一个“ok”的手势,悄悄关门,退出去。
沈寂扶额:“你这样根本就红不起来!”
安安照例回他:“我没想红。”或者说,在确认陆昂安全前,她没想红。安安不想给陆昂带去不必要的麻烦。
沈寂彻底无语。
坐在一旁,长腿轻轻交叠,沈寂睨她:“辉姐人怎么样?”——辉姐是安安现在的经纪人。安安一开始没想这么快签“**”,谁知“拾光”这个角色试映的反响不错,就有片约找上来。辉姐是沈寂介绍的,行动力迅速,给力。但是太过给力,管的多、管得宽。安安嗜辣,她怕安安长痘痘,连这个都要禁止,时常耳提面命:“身为一个女明星,要有管理身材的自觉。”
安安便脱了外套,大喇喇向辉姐展示:“我身材好,不怕。”
辉姐就捏她的腰,捏她的胳膊,面无表情的说:“瘦是瘦,都是赘肉。以后每天锻炼一个小时!”
以至于现在一想到辉姐,安安就脑袋痛,她问沈寂:“还能换么?”
沈寂嘁笑:“想得美。”
坐了一会儿,沈寂说:“走了。”
“嗯。”安安毫不在意。
沈寂自讨没趣,偏又要问:“什么时候回北京?”
安安说:“等这段宣传结束。”
房间里重新安静下来,安安下巴垫在沙发上,她望着外面。
他们今天住在金鸡湖附近,是一个园林式酒店。梅花窗外柳绿蕉红,柔风拂过,是与北京完全不同的娇媚。安安思绪不由自主飘向更南的南方。
那里四季温暖,那里时常下雨,不知道今天有没有下雨……
……
高大的丛林里密不透光,刚下过雨,雨水沿着树梢不停往下滴,滴在脸上,滴进脖子里。满地泥泞。前面的人拄着拐杖,一瘸一拐跑得格外艰难。慌张回头之际,他不忘说,昂哥,你别管我,自己快跑。
下一秒他就愣住:昂哥,你真的是警察?!
那把刀直接捅进来,还有那支枪,砰地一声——
床上的人睁开眼。
窗帘拉上了,只能透进朦胧的微光。
呼吸略微急促,视线渐渐收拢,转到旁边的床头柜,闹钟显示五点三十七。六点不到,他醒了。
他醒得越来越早。
走廊已经有人开始忙碌。陆昂坐起来。隔壁床的人昨晚一直咳嗽,睡得并不安稳。陆昂趿上拖鞋,起身,走出去。
拧开门,走廊里一片白色,忙碌的人也是一片白色,他自己身上亦是蓝白条纹的长衣长裤。
“十二床,今天醒这么早?”经过的白衣天使朝他微笑。
陆昂弯了弯嘴角。
她又问:“感觉怎么样?”
“还行。”陆昂慢吞吞的说。
白衣天使叮嘱他:“今天是主任查房,别乱走啊,另外——不许偷偷抽烟。”
陆昂笑了。
他走到护士站,拿起一份报纸。
目光落在报纸上角的日期,他仍有一瞬恍惚。
右手折起报纸,陆昂回病房。
刷牙,洗脸,他慢吞吞下楼,吃早饭。
医院食堂早餐花样不多,陆昂每天固定要一份粥、一个包子和一叠小菜。
报纸看了前面三版,再往后,翻到娱乐版面,陆昂停住了……
今天是主任查房,上午九点准时开始,病人家属在八点半就被请了出去。
走廊里,主任、主任医师、副主任医师……所有一切准备就绪,如临大敌。
一间房一间房过去,到了其中一间,看着空的十二床,主任疑惑:“人呢?”
角落里,有人结结巴巴的说:“早上还看见他……”
*
春夏之交,嫩芽在暖风中飘摇,温柔扑面,整座城市正在不急不缓苏醒。街边商铺开了一半,商场没有对外营业,至于电影院,最早的一场也安排在九点。
电影院外贴满了海报,有人驻足端详。
那是最近上映的一部电影。
海报很大,他站在海报底下,平视右上角的人。
那是一个正面特写镜头。
他静静看了很久。
八点五十分,他走进电影院,买票。
这个时间点电影院里没什么客人,卖票员无聊地打了个呵欠,对着迎面走来的人,他渐渐止住动作。
来人头发剃得很短,几乎贴着头皮过去,能看到凶狠的青茬。
他个子很高,肩膀微微往下垂,眉骨还有道伤口。
卖票员问:“看什么?”
那人说出电影名字。
觑了觑他,卖票员终究小心提醒:“这是部文艺片。”
“没事。”他淡淡的回。
不是周末,整个放映厅就他一个人。
坐在正中央。
广告狂轰滥炸结束,全场灯光在九点准时暗下来,聚成一道刺眼的光柱,从前往后,直射至宽大的荧幕。
他坐在那儿,坐在正中间,认真的看。
先是龙标,再是制作发行公司,然后——徐徐切入电影。
宽大的荧幕上,画面随着镜头慢慢往深处推进,是金黄的大片麦穗,伴随着清风欢快的摇摆,旁边有浅浅向南的清澈小溪,再远处是笔直的柏油路。
越过溪流,有个纤瘦的人躺在那儿。
身下有血。
她已经死了。
一个名叫拾光的少女在片头就死了。
警察和记者循着她留下的踪迹,从众人口中一点点剥开她的过往,窥探拼凑她和一个男人的爱情,直至那个男人离开人世。
拾光活在众人的回忆里。
她冷漠,她彷徨。
她对他笑。
她对他哭。
和过去一样。
电影院里不能抽烟,他指间摩挲的那支烟颤了颤。
他静静看着她。
直到最后一幕结束。
大灯骤亮。
安安的声音从环绕的音响中一点点流淌出来,清冷而凉。
他没有立刻离场。他独自坐在那儿,在她的歌声里看完了所有的片尾字幕。
她的名字一共出现两次。
拾光陆安
片尾曲
演唱陆安
“没了,没了,后面真没了。”打扫卫生的阿姨不停催促。
他起身,慢慢走出去。
卖票员对这人很有印象,如今看他往外走,又忍不住多觑一眼。
只见他走下台阶,走到外面,停住脚步。
他对着一张海报。
他只看右上角那个人。
那个位置,是安安正面的镜头。
和电影里一模一样的造型。
长发烫成大波浪,衬得脸越发小。
三年多没见,她长大了,漂亮的眉眼长开了,和过去不一样了。
视线再往下,她脖子里戴着一条颈带。
黑色颈带细细窄窄,没有多余的装饰,只有一个金属搭扣。
陆昂耳边是她在唱歌。
她在唱,我们终将相逢,我们终会重逢。
无论天堂,或是地狱。
……
“你想出院?”主治医师皱眉,“可你的身体机能刚刚恢复,康复训练才开始。”
陆昂低着头,说:“还行。”
只要一想到那条颈带,那条黑色的颈带,陆昂就无比难受。
她在等他。
他让她等了三年多。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貓児和小七】的打赏,谢谢(*╯3╰)
55五五章
站台上,旅客们背着大包小包,行色匆匆。广播里已经通知上车,高强拍了拍陆昂的肩,什么都没再说,也没再劝,只示意他:“走吧。”
陆昂认真道谢:“谢谢你,高队。”
高强长叹一声,过了两秒,再开口竟有些哽咽:“是我要谢谢你,谢谢你们。”那一批进队的孩子牺牲的牺牲,负伤的负伤,他们永远是这个国家背后的中流砥柱、无名英雄。眼圈要红,高强仍拍拍陆昂,叮嘱道:“在那边按时复诊,认真复健。别不当一回事,你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
“知道。”陆昂冲他笑。
高强又说:“调动的手续已经办好,你不用操心。”陆昂点头。想了想,高强还是忍不住忧虑:“陆昂,那个小丫头现在当明星,曝光率高,眼界也高,你自己……”
“我没事。”陆昂打断他。
广播再次通知旅客上车,目的地:北京。
高强一时安静,看向陆昂。他看着他从二十来岁年轻气盛的小伙子变成三十多岁的男人。这些年,陆昂过得艰难,他过得很不容易。
是常人难以体会的心酸。
抱了抱陆昂,高强说:“好好保重。”
拿出打火机,他给陆昂点了支烟。
陆昂右手夹着烟,说:“走了。”
“走吧。”高强挥挥手。
陆昂最后一次回头,打量这片土地。
十二年前,他从警校毕业来到这里。他是北方人,初来乍到极其不适应。可等不及他适应,就被高强安排出去,去到毒品猖獗而泛滥的危险战场。
隐藏掉警察的身份,他在这里做了十二年的卧底。
十二年过得真快,快到仿佛眨了个眼,就过去了。
十二年又过得好慢,他受过痛楚的伤,他坐过难熬的牢,他更是差点死在这里……
手轻轻颤了颤,陆昂低头抽了一口烟。
火车徐徐离开站台的那一瞬,陆昂眼眶忽然红了。
他凝视前方。
列车披荆斩棘,带他去往下一个地方。
那个他做过承诺的地方。
*
z字头的特快晚点,到达北京已经是另一个上午。
站在北京西站的站台上,陆昂拿起手机,慢慢点开一条新闻。
这是那个电影的宣传预告,最后一站——北京。
就在今天。
看着照片上的人,陆昂指腹无声摩挲过去。将手机放回右边的口袋,陆昂离开站台。
*
宣传的最后一站定在北京。
因为前一天深圳暴雨,飞机取消。所以只能赶第二天的早班机。
七点半起飞,十点半抵达北京。
辉姐早就从公司叫车过来。
坐上车,安安拉下帽檐,歪在旁边睡觉。最近行程马不停蹄,累得她根本不想动。
辉姐却精神抖擞,她语速极快:“下午一点到三点,有个**访。”
“四点试衣、化妆。”
“晚上五点半红毯、七点庆功宴。”
听着这一板一眼的提醒,安安挣扎着掀开眼皮。
面前是辉姐刻板的圆脸。
辉姐个子不高,长得略微有些丰满,头发很短。因为常年浸淫圈内,练就出一张超级无敌冷漠脸。
如今对着这位的冷漠脸,安安只能敬佩。
今天所有的活动都安排在万豪。因为票房口碑双丰收,剧组在万豪大手笔的包下几个套房和会议厅、休息室,晚上还有庆功宴。
从机场高速过来,一直开到东四环。过了四惠桥,车往右转再驶上一段便到了万豪。平常半小时的路,因为堵车,居然开了一个多小时。
门童开门,安安从车上下来,直接走进酒店。
酒店不远处的地铁站口有人背着包,出来,慢慢往这边走。
*
今天的庆功宴规模很大,主办方请了很多明星到场,更是特地准备了一个小型红毯。
如今不过中午,工作人员就在紧锣密鼓布置,大堂和活动场地前早已摆满各家粉丝送来的花篮、应援礼品,下午采访的记者也陆陆续续到场,正在茶歇那边休息。
时间紧急,辉姐在后面催:“快点快点。”安安经过大堂,直接上到三楼——采访室旁有化妆间。
离采访还有一个半小时,化妆师替安安化妆,做造型。
从清早折腾到现在,安安又饿又累,整个人神思疲惫。辉姐示意小米:“先去楼下买杯咖啡。”
小米“哦”了一声,连忙下楼。
酒店大堂,有人背着包进来。
酒店内富丽堂皇,是他所陌生的。陆昂抿着唇,安静打量。
大堂里有今天活动的指示牌,按着指示,他上到三楼。电梯门打开,映入眼帘的是整条走廊的鲜花,还有各种各样的电影海报。
陆昂走出电梯。
立刻有保安上前,严格询问:“先生,有邀请函吗?”
陆昂摇头,只说:“我找人。”
对方眼神略微戒备:“找谁?”
考虑到安安的身份,陆昂顿了顿,说了她签的那家经纪公司名字。听到这个,工作人员喊住旁边经过的人,说:“这人要找你们公司的人。”
小米正要下楼去给安安买咖啡,她脚步一顿,侧目望过去——
北京这个时候已经开始热了,白天气温二十来度。眼前这个男人却戴一顶黑色包头帽,贴着头皮。他只背一个包,身上是简单的t恤和牛仔裤。
小米皱眉,问他:“你找我们公司谁啊?”
“陆安。”他说。
小米吓了一跳。她示意陆昂到旁边说话,满脸戒备,咄咄逼人:“你是粉丝?你找她做什么?谁让你来的?”
陆昂忍俊不禁,“我是陆昂。”他说,“你告诉她这个名字,她就知道了。”
小米依旧戒备。
觑了陆昂一眼,她说:“你在这儿等。”
她走回走廊深处,拐了一个弯,就不见了。
*
看了看小米离开的方向,陆昂仍站在走廊上。
整条走廊全部摆满花篮,都是粉丝送的,陆昂一一端详。看到其中一个,他停住了。
面前这个花篮是送给安安的。
落款只有一个“沈”字。
手签。
一看就是男人的笔迹。
陆昂低低垂眸。
身后,有脚步声过来,高跟鞋踩在柔软的地毯上,一步又一步靠近。陆昂回头——
他慢慢站直了。
来的是一个神色冷峻的女人。
个子不高,头发剪得很短。
她利落开口:“我是陆安的经纪人,你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辉姐递来一张名片,公事公办。
陆昂眉眼淡淡冷下来,他说:“我是来找她的。”
他的语调压迫、平静……明显有内情。辉姐神经瞬间高度蹦起来,余光后面扫到那一堆八卦记者,辉姐示意道:“你跟我来。”她说着直接错身,走到另外一头的吧台。
不给陆昂拒绝的机会。
这就是她做事的风格。
吧台里音乐轻柔,若有似无。
随便找了个位置,辉姐问:“要喝什么?”
“不用。”
辉姐便示意服务生:“两杯柠檬水。”她又看向陆昂,一板一眼的问:“先生贵姓。”
“姓陆,陆昂。”
听到这个名字,辉姐下意识反问:“你是陆安的哥哥?”
“不。”
陆昂否认。
“我是她的男朋友。”